水何澹澹

应是飞鸿踏水泥。

【曹荀】毒树之果(四)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论语》


曹操看着自己左手边的审判台上荀彧平静地坐在审判席上,一板一眼地开始核对人员,莫名感觉有些好笑,不是因为对坐在审判席上的荀彧感到新鲜,而是今天的被告太过特殊。

名字特殊、动机特殊、长得更是特殊。
如果说还有什么别的期待,大概是荀彧对这个滑稽事件的反应。
前几日,区监狱发生了一起袭击狱警事件,录像记录了一切,没有任何疑问,伤害狱警的人刚刚被刑满释放,前脚刚走出自己的牢房便回头对同屋的人说了句“没聊完的话,兄弟晚上回来和你们接着聊”,话音未落,在狱警疑惑之际,抬起膝盖狠狠向腹部顶去,趁着对方弯腰又接着一个手刀劈向后脑,三下两下从二楼给人扔到了下去,摔成了骨折。
动机不言而喻,十几年的牢狱生活,几乎足以让一个人完全丧失了在外面社会生活的能力和勇气,与其出去继续做个社会底层,不如再给自己赚几年,在一个更为熟悉的封闭生态环境里继续当食物链的顶端。
惩治之地变成了家,其实这是一个很令人感慨的故事,如果这个人名字不叫———
“吴工。”
曹操的公诉词念到被告的名字,胃里一阵抽搐,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保持一张扑克脸。
荀彧身边的陪审员握着手机,紧咬下唇憋笑,想着大概可以发朋友圈说自己下午审了一条蜈蚣了,刚锁屏的界面上微信消息提示正一次又一次冒出来把屏幕点亮,忙活得不亦乐乎,他抬头正好和荀彧目光相对,笑容止住了,悻悻地把手机收了回去。
然而这被告不仅名字听起来像蜈蚣。
他从脸一直到脖子上蜿蜒的疤也像蜈蚣。
那动辄挑衅的邪恶轻佻神态活像一条蜈蚣挥舞着两根血红的触角。
似乎他希望自己能让面前的法官有一点反应,笑也可,惊也可,怒也可。
那姿态像是求死,也像是求生。
荀彧的表情,却和看着电视上那些吃口雪糕就开心到飞起的夸张广告没有区别。
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曹操开始理解为什么区法院刑庭的庭长越是疑难偏怪的案例越喜欢扔给荀彧,钟繇他们上级法打回来的案子也喜欢扔给荀彧。有人说荀彧这人给人感觉很矛盾,论处事他周到随和,可但凡他决定的事却没人愿意挑战,论长相清俊温润,可却有种不怒而威的气质。若有人带着恭维的意思请教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也只含蓄地笑着谦虚道不过是自己笨,凡事只会按规矩,仗着大家习惯了迁就他而已。
比起易折的竹,他更像抽刀不断的水。
除了轮到曹操发问,荀彧的目光几乎就没看向过他这里。
曹操简单用余光打量着房间里的人,一个开始眼皮打架的陪审员、一个必然会肯定荀彧这个审判长意见的审判员,一个一心希望被多判几年的被告、一个坐在观众席安静肝手游的实习生、两个日常吃瓜的法警……他觉得这屋子里真心实意陪荀彧踏踏实实走流程的也就剩他自己还有那个像鸡啄米一样埋头打字的书记员了。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里慢慢滋生,曹操开始觉得坐在审判席上的荀彧有种陌生的吸引力,庄重而不刻板,自然而不懈怠,和那个平日里沉迷调香小爱好、给自己换纱布、怕自己失言给塞块苹果的荀彧揉和在了一起,又各自分离,前者似乎是所有人的荀彧,而后者只是他的荀彧。
与其说他爱的是荀彧私下里给予自己的亲近,不如说爱的是荀彧对待他人的礼貌疏离下衬托出来的对自己的亲近。
这样的对比让他有种类似获取特权的满足感,简而言之一个字:爽。
有那么一瞬,他忽然很希望自己快点升迁,升到市检去,减少在类似的小案子上浪费的光阴,只要接手定是大案,如今过了快一年缺少刺激的生活,繁琐和平淡令他已经有些怀念当年在侦查部门猎手一样充满捕杀气息的日子,那才是他独有的最凌厉也最不羁的血腥趣味。

又过了一段时日,已是第二年的暮春,曹操的确盼来了一次升迁。
荀彧的升迁。
曹操的内心是崩溃的,荀彧在基层的时间还没他久就去了上级部门,他把这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内心感受告诉夏侯惇,惇哥表示很正常我女朋友工作了一年薪水就超过我,这事换哪个男人心里不跑一万只羊驼?
曹操听完,脸上mmp内心笑嘻嘻地捶了夏侯惇一顿,转头拿了车钥匙准备去区法院接荀彧,这家伙今天搬家挪窝,明天就要去市中院上任了。
“我说,虽然你把我的行李放在我家几天我没一点意见……但是,”曹操关上后备箱回到车上说道,“你大侄子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荀彧说他暂时把钟繇和荀攸拉黑一个晚上,简单回忆了一下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号称本市书法协会荣誉主席兼楷书天尊的钟元常中午吃饱了撑的,闲得无聊就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办公室同事写了一幅苍劲有力的大毛笔字“热烈欢迎荀文若大法官归来”放在早已为荀彧收拾好的办公桌上,又找人准备了几束鲜花,荀攸托着腮帮子坐在旁边看着,想了想站起身,去打印室打印了一张手机里荀彧的黑白照片放在了花束和条幅之间。
钟繇强烈谴责了这一恶俗行为,并拍了照片发给荀彧,特别提了一句照片是荀攸打的,现在刑庭全体法官因为想到荀彧要来心情激动都站在旁边哭………
“所以说,你生气了?”曹操笑道。
“不会啊,”荀彧道,“我只是先不回他俩的消息,如果我晚回一小时,他们也许能请我吃饭,如果我晚回两个小时,明天办公桌上会出现限量版香水,如果我一晚上不回信说不定明天早上有直升飞机接我。”
曹操正准备给荀彧支两个整人妙招,手机响了,原来是有一个包裹要取,曹操先让快递员到附近一个方便地点等5分钟,他随后开车过去,心下却十分狐疑,他近日并未网购,也未曾听闻谁要给他寄东西。
不详的预感在心中蝎蝎蛰蛰地探出头。
停下车,拿起收到的包裹,打开只是一个较大的信封,里面有几张纸,曹操打开来看,写满文字的一张字迹潦草有种神经错乱的凌乱感,还有几张图画,画面或是诡异扭曲的人体、暗红可怖的笑脸,笔法浓重而狰狞,沉稳如曹操也被惊得心里一跳。
“怎么了?”荀彧察觉到曹操神情有异。
“没什么,”曹操勉强地笑笑,准备把信收起来,“恶作剧而已。”
“交警。”荀彧看着窗外说道,趁曹操“嗯?”的一声转头看车窗外的时候,伸手把几张信纸顺了过来。
“别看!”曹操回过神对荀彧道,正对上荀彧打开恐吓信后一脸“辣眼睛”的表情,“都说了你别看………”
“有人想威胁你?”荀彧问。
“也可能搞错了。”
“这张上画的是一个三头六臂的怪人,身上长着很多眼睛,被荆棘刺穿捆绑全身。”荀彧打开一幅画仔细看着说,“如果我没记错,前两年你还在侦查部门查人的时候,就有人说过你是三头六臂又比别人多几只眼睛……”
“还看,还看……”曹操看着他一幅努力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爷架势,忍不住笑了,倾身向荀彧的副驾驶位置,把恐吓信夺了回去,人却还粘在离荀彧不到五厘米近的空气处不肯离开,“某些人也就这点本事了,这么多年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其实这一年好多了,以前我都是用恐吓信剔牙的。不用担心,文若,你把这事忘了吧,好不好?”

二人一路上再未提及此事,一直到了曹操住处。
荀彧有些惊讶地发现,曹操的住所是套不大且结构简单的公寓,装潢十分朴素简单,而且过于干净,几乎不摆放任何多余的物件,普遍使用的铝合金窗被换成分成数个小格的木质窗框,而且只能抬起一点用来通风。每扇窗只能向内打开,边沿还放着三个小瓷瓶,任何一点振动都可以导致瓷瓶掉落。
“防人进来?”荀彧拿起一个套娃小瓷瓶端详道。
“最初是这个目的,现在更多是为了艺术………你先坐。”
“你这房间堪比《真探》里Rust的房间了”荀彧道,“连你也像Rust。”
“像我这么受欢迎的人,哪里像他了?”曹操一屁股坐到荀彧身边,用手揪起胸前衬衫来回扇动散发微汗。
“如果看不惯蓝颜色,都能和天打一架。”
“可惜现在行政和司法分离啊,权力受限,想和天打架可以说有心无力。”
“你呀,应该生在古代,尤其生在乱世,”荀彧歪过头看向曹操,“就凭你这冲劲,肯定青史留名。”
“荀文若,你少拿中二期小男孩的yy泡我。”曹操嘴上冷哼一声,却是有些许得意的,“你说如果我真是个乱世豪杰,是会流芳百世呢,还是遗臭万年。”
“你?说不定哪个都不是,搞不好是一提到你后人就吵得头破血流没个定论的情形,也未可知。”
“别人怎么说我,我不管,反正如果我是个乱世雄主,一定聘用你辅佐我,当我的左膀右臂。”
荀彧皱了皱眉:“那为什么是我辅佐你?而不是你辅佐我?”
“雄主要到处打仗的啊!你这细皮嫩肉的就算了吧,”曹操说着侧过身抚上荀彧的后背,扶住他的双肩让他背对自己坐着,边说边用手按着荀彧的脊背,“累了一天搬东西你怎么还这么僵呢,放松放松。”
“天生就这么僵。”荀彧苦笑道,任凭曹操在自己的后背上按来按去。
曹操的指尖在荀彧瘦削结实的肩膀上来回摩挲,看着落日余晖照在荀彧衬衫领口露出的白皙光滑的肌肤上,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文若,如果我真是个乱世雄主,不得不四处征战,一定把你捂在家里,如果想和你说话了,写信就行……”
“你当是发微信啊,哪有那么方便呢?”荀彧笑道,“以及我怎么听着还是你做的事更荣耀一些?我捂在家里当宅男能做什么?”
“这………你是法官嘛,擅长平衡,又镇得住场面,那种情景下可以帮我应付应付蠢蠢欲动的政敌什么的,反正很多事情要做嘛……”
正说着,荀彧手机响了。
“是公达,他和元常果然定了个大酒店的位置要请我吃饭,”荀彧笑着起身,“我看以他俩的本事用直升飞机接我上班的可能性为零,就不晾着他们了,你一起去吃吗?”
“不了,”曹操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你去吧,我刚才腿别着了,有点疼,就不起来送你了。”
“哪儿疼?我看看……”
“别!”曹操挥着双臂禁止他靠近自己,“你赶快去点菜,记得挑贵的点。”
荀彧也不去计较这推脱别扭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曹操的行事,匆匆说了几句道谢的话,出门去了。

听到荀彧关门的声音,曹操才松了一口气,发觉自己额头已渗出一层薄汗,略微舒活筋骨从沙发上站起来,所幸没有暴露只有他自己感觉出来的身体变化。

荀彧走出公寓楼,短短的几步路两脚像踩在棉花上,直到即将入夜的凉风吹在脸上,才发觉面颊和双耳的热度,这不禁又让他刚刚平复的心跳又加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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